第90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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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世人还说沈燕回文武双全,当世战神,可又如何?还不是被我一箭射死了!这些个病怏怏的贵公子,怕是连刀剑都握不住了!” 随着话音入耳,舒明悦仿佛被人抡了一锤,僵硬在原地不能动了,耳畔一片嗡鸣声,只有那句“被我一箭射死了”在耳畔不断地盘旋,而话音还在继续—— “他救了三日才断气,雁门守将不敢暴露他死讯,怕引起动荡,可中原正值三伏天,尸身哪里保存得住?等裴正卿到雁门的时候,尸身都腐烂得不成样子了……”另一人语气唏嘘。 “中原人瞎讲究,非要尸身完整,入土为安,要我说,一把火烧了多干净。” “败将而已,也值得哀荣?” …… “一箭之力都不能挡,可见废物!” 那些唏嘘、鄙夷、玩笑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入舒明悦脑海里,像是避无可避,她忽然冲了出来,一把拽住乌蛮衣领,眼睛通红地吼道:“你胡说!” 乌蛮像是被吓了一跳,险些一巴掌把人拍飞,瞧见她容貌之后,顿时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,“可敦?你怎么在这里?” “你刚刚说,谁死了?” 舒明悦死死地盯着他,眼睛一动不动,宛如泥塑。 “沈燕回啊。怎么了?”乌蛮皱眉。 旁边的人连忙咳嗽,挤眉弄眼地提醒——乌蛮将军!别说了!沈燕回是可敦的表哥! 乌蛮当然知道沈燕回是舒明悦的表哥,也知道这些时日可汗和可敦在吵架,甚至还知道舒明悦说了要回巽朝这样荒唐的话,简直不可理喻! 这三年,可汗待她不薄吧?金玉珠翠,锦缎罗绸这些就不必说,把她精精致致地捧在了手心里,甚至为了她的身体,不惜撂下朝政,亲自带她远赴西域,这份情谊,天下几个男人能给她? 可是舒明悦呢?直到现在还心心念念着巽朝!甚至还和可汗吵架! 她难道忘了自己已经嫁给他们可汗了吗? 她不是巽朝公主了,她是他们北狄的可敦,她该头脑清醒,正视自己的身份! “可敦难道不高兴吗?沈燕回死了,雁门城危,姬不黩再无西吞凉州之力。”乌蛮盯着她脸蛋,皱眉,神色冰冷的提醒,“可敦,我称呼你为可敦,是因为你是可汗的妻子。” 要他说,一个身在北狄、心在巽朝的女人,不要也罢! 可谁让可汗喜欢呢? 乌蛮还在继续说,舒明悦的耳朵嗡嗡,身体摇摇欲坠,天地忽然变得旷远,而她成了渺小的一粒尘埃,被浓烈的悲伤包围,什么都听不见了。 “乌蛮,乌蛮。”旁边的人在拉扯乌蛮,叫他不要说了。 而乌蛮的声音依然不断地钻入了舒明悦的耳朵。 “我射死了他,又如何?他若不服,化作厉鬼来寻我索命!” 他声音嘲笑,仿佛是故意一样,声音里充满了不屑。 舒明悦眼睛通红,忽地拽住乌蛮的衣领,见他往后猛地怼去,愤怒地哭喊道:“不许你说我大表哥!” 比起寻常女子而言,舒明悦因为常年习舞,力气稍微大一些,骤然爆发之下,乌蛮猝不及防,狠狠地撞到了牙帐壁上。 “闭嘴!你闭嘴!” 两人身高、力量悬殊,站在一起便仿佛巨猿与瘦猴,只要乌蛮一巴掌打过去,就能让眼前身量纤细娇小的姑娘没了半条命。 甚至不许乌蛮动手,周围任何一个佩胡刀的男人,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取走舒明悦的性命。 可君臣有别,无人敢对舒明悦动手。 当然,所有人也没把舒明悦的愤怒当回事,只认为她是一时情绪激动罢了。一个如此娇弱的小女子,如何能伤到乌蛮? 可是下一瞬,舒明悦死死地咬着下唇“争”的一声,从袖口里拔出了一把银亮尖锐的匕首。 “可敦!!” 周围的人神色大变,纷纷要上前。 于此同时,正朝这边走来的虞逻神色大变,声音吼道:“舒明悦!” 而舒明悦充耳不闻,盯着乌蛮的心窝,将那把匕首又快又狠、丝毫没有犹豫地推了进去,在乌蛮瞪大的双眼中,在周围人的惊呼声中,“噗呲”一声,鲜血四溅。 濒临死亡的威胁,乌蛮双目猩红,握拳头朝她脑袋砸去,想要把眼前这个威胁他性命的女子拍走,眼瞧着,便要落得脑浆迸裂的下场,一只手掌紧紧地掐住舒明悦的胳膊,将她拽走了。 疼,很疼,握住她胳膊的那只手掌,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。 还有小腹处若有若无的抽痛。 舒明悦却浑然不知,雪白脸蛋上渐满鲜血,她偏头看向乌蛮,只见他双眼瞪大,口溢鲜血,捂住胸口倒了下去,再缓慢地偏头,视线中映入了虞逻的面孔。 震惊、咬牙、慌张、愤怒…… 种种难以形容的情绪,一同在他面上交织,最后凝了一抹森森阴沉的冷意。 第77章 在希冀中绝望。 牙帐内。 舒明悦披头散发, 跪坐于地,脸蛋上染着黏稠猩红的血迹,已经微微干涸, 乍一看去,很是可怖。 虞逻在她面前半蹲下, 抬手捏起了她脸蛋, 声音干哑, “这就是你想要的?” 舒明悦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痕,泪眼点头, “是。” 随着话音落下, 捏在她下巴上的手指骤然用力,似乎能把下颌骨捏碎,舒明悦不吭声、也不闪躲, 只有不受控制泛红的眼眸,暴露了她此时难忍的疼痛。 虞逻双目赤红, 倏然可恨地松开手,转身大步离去。 门口处传来他的吼声,“人都哪去了!?把她给我关起来!” 舒明悦缓缓抬起头, 一双清亮的眼眸此时变得无比黯淡, 看了他背影最后一眼。 那天的风很大, 光影将屋室分成了明暗两面,他站在明亮的那头,她跪在昏暗的这头, 两个人就这样被光和风永远地隔绝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。 …… 虞逻离开后, 舒明悦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,直到小腹处的抽痛越来越强烈,她终于从呆滞的神色中回过神, 蹙了一下眉。 她低头,手指捂了下肚子,眼神茫然然,像是有所预感一般,手指倏然攥紧了衣衫,就在那时,腿间涌现了一抹热流。 她脸上后知后觉地露出了一抹慌乱。 医师很快就被请来了,她是舒明悦的陪嫁,亦是亲信。 偌大的屋子里只有两个人,阒寂无声。 医师手指搭在她手腕上,像是不可置信一样,反复摸了好几次,舒明悦缓缓偏过头看向她,哑声道:“说罢。” 医师垂首,低声颤道:“公主,您……有身孕了。” 说得万分艰难。 舒明悦一下子攥紧了细白手指。 “两个月左右,胎相不安稳,公主这几日情绪激动,有些见红了,臣给公主开一副……”说到这里,医师的声音戛然而止,仰头看向她,神□□言又止。 其中之意,不言而喻—— 如此困境,公主是想要安胎药,还是落胎药? 舒明悦哭着笑,闭上了眼。 医师见她如此,叹了口气,狠了狠心道:“公主,臣斗胆说一句,这个孩子,不宜要。” 北狄风俗不同中原,对待后嗣血脉不甚严苛,只要虞逻承认这个孩子,无论是男是女,都能在北狄有一席之地。 可舒明悦不一样,她若想顺利从北狄离开,就不能要这个孩子。 巽朝可以勉强接受从北狄和亲归来的公主,却不会允许她诞下北狄可汗的子嗣。 更何况,母国是巽朝,孩子在北狄,日后两国再起冲突,舒明悦这个母亲夹在中间又该如何? 长痛不如短痛,还是早日了断的好。 舒明悦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,可是这个孩子,她成婚三年才有,承载了她的许多期盼,如何能狠心打掉? 可是…… 她睫羽一直颤,手指抓紧,情绪激动,小腹又开始隐隐约约抽痛了。 恰在此时,阿苏善惊慌地跑了进来,“可敦!不好了!” 舒明悦现在已经能坦然的接受任何消息,抬起眼睛,哑声问:“发生了何事?” 阿苏善声音磕巴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复述了一遍。 原来那日虞逻回来后,得知乌日娜把真相告知了舒明悦,盛怒之下,将她处决了。 阿史德塔汗丧女悲痛,今日在半路上瞧见大巫医命人将已经制好的凝香丸给舒明悦送来,情绪激动之下突生异动,将那些丸药全部毁了。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,库房有药材,重新制一份便是。可是这几个月,边境战火连绵,已经严重影响了西北商道,上个月从西域运来的药材在半路上毁于战火,如今库房里剩下的药材已经用尽。 没有了凝香丸,也并非马上绝路,还有佛子开的汤药可以喝。 但汤药得效果不好,且最多只能喝三个月。 这三个月,应当足够再购入一批药材了。 可是…… 可是一个时辰前,舒明悦捅了乌蛮将军,可汗震怒,还会派人千辛万苦去西域为她寻药吗? 阿苏善神色担忧。 舒明悦抿了下唇,轻声问:“还剩几颗?” 阿苏善如实回道:“三颗。” 三颗,三天。 舒明悦沉默,陷入良久的寂静中,忽然低声开口道:“都出去吧。” 阿苏善躬身告退,医师深看她一眼,叹气退了出去,开了一剂安胎药。 而舒明悦这一思,就思到了月上梢头,夜色浓稠。 她想了很多种可能,比如偷偷摸摸回巽朝,带着孩子隐姓埋名;比如去一个更远的地方,不是巽朝的地界,也不是北狄的地界;再比如留在北狄…… 她想了种种可能,唯独没想过打掉这个孩子。